唐山事件笔记

唐山打人事件成了一个普遍讨论的公共议题,围绕着各种角度,女权、批判围观群众、黑恶势力、司法、警察,种种事情,极端的、温和的、理性的,互联网上吵成了一片。

我一直关注的公众号发过一篇文章聊其中的男女议题,我在下面留言说我特别沮丧,为什么大家都发言这么的“小心翼翼”,明明我们都看的到那背后那些更幽微的问题,我们都看的到背后社会一整套强势逻辑和强权话语,明明我们看得到整个父权社会之下的种种压迫,为什么我们只能回归到讨论这些一百年前就已经讨论完了的东西,如果我们还在讨论这些的话那我们跟一百年前跟五十年前有什么区别?

但其实大家又都知道是哪里来的压力压迫着大家只能可怜巴巴的讨论这么基本的东西————是资本和公权力。”但是这又是不能说的“。我加过一个微信群里面一个女生,她每逢这种事情发生一定会热心科普对女性行为的“去罪化”,比如不能怪女生穿的少,不能怪女生走夜路,每次一定转发那种可怜巴巴的标题,类似于“她们说性侵都是因为女生不检点”、“如果被骚扰是女生的错”之类可怜巴巴的标语来做非罪化的说理。我心里面觉得特别可悲。大家说理居然要如此的小心翼翼才能发声,一定要等一个完美受害者才能发声

这是我的第一反应,一种无比巨大的“沮丧感”:又是一次旧话语的重复,甚至重复时大家不得不变得更小心,更谨慎。与其说是社会讨论,更感觉像是资本和权力的狂欢。我们看不到大家变得理性了,或者真的有什么措施做出来了。我丝毫不怀疑,这件事情之后同样的事情还是会再发生一遍,不管是男女议题层面的,还是黑社会势力层面,亦或是其他层面。没有什么东西有所改变,所有东西还是会再来一遍。逮捕一批人,审判一批人,扫黑除恶运动再发动一次,我们像是菜市口看砍头的围观群众一样对着罪犯扔扔臭鸡蛋,然后事情结束,一切照旧。

我有种奇怪的感觉,现在在政治高压下大家小心翼翼的说话,互联网上骂战吵来吵去,这就像是给“主子”表演的蝈蝈,斗的再凶也不过是“摇尾乞怜的蝼蚁”。我们看不到他哪里冲击了、挑战了那个压迫我们喘不过气来的社会逻辑,反而是他们吵得越欢,那个逻辑就越稳固。

在这个角度上,大家还不如羡慕一下前几年美国的所谓“黑命贵”运动,无他,就是那件事情能爆发出那么大的能量而我们是想都不感敢的,欧金中、雷洋们的死我们是不敢质疑的。我们只知道嘲笑他们“零元购”,但是他们发出了多少声音,他们做了多少社会表达和社会讨论,而我们根本没有资格向社会、向公权力愤怒,我们只能祈求“他们”严拿严办,抓几个坏蛋那几个大贪官然后拍手称快,我们对权力的不满就是祈求一个更大的英明权力惩罚这个小的公权力,在这之中理性的发言是多么的小心翼翼、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这种对比是如此的鲜明和荒谬。按我这两年刚学会的,性别议题于种族议题和阶级议题一起,是上个世纪最核心最有活力的三个议题。阶级议题给我们的巨大影响是不言自明的——是整个中国的改天换地。而如今性别议题居然只能在可怜巴巴的说什么“哎呀,姐妹,你走夜路不是你的错”,这如何不让人觉得可悲呢?这如何不让人觉得无奈、无力、疲惫呢?

这两年格外的喜欢怀念过去,因为公权力的限制少,从前的表达会比当下勇敢的多,生猛的多,尽管他也有很多问题,但是他比现在有意义的多得多。我记得出国前在国内看过一部话剧,叫做《阴道独白》,中间的时侯演员带着观众一起大喊“阴道”两个字,全场热情高呼(虽然少数人如我没有好意思喊出口)。那时候偶有耳闻一些社会活动,占领男厕所,带血的新娘,北外女生声势浩大的“阴道独白”活动。虽然这些行为艺术跟我没有一点关系,但是我始终觉得这种生猛、鲜活的活动会带来一个“更新”、“更好”的社会,那个破烂的社会秩序应该被冲击,应该最后被冲垮。现在算什么呢?在网上骂两句男人该死,一片叫好,然后对面反骂一句女拳都傻逼,对面又一片叫好。然后关上手机各自该干嘛干嘛。该考试继续考试,该当社畜继续当社畜,该唯唯诺诺继续唯唯诺诺。这算什么呢?这算什么呢?在网络上重拳出击在现实中唯唯诺诺,这算什么呢?还有自以为温和理性的人,转发几篇什么“男人为女权主义做的35件事”,“女人为女权主义做的35件事”,我好同意我在朋友圈里面有人评价的,这就“像是在网上看到健身视频然后收藏一样,转了=做了,Talking is fucking so cheap”。

这当然不是一个岁月静好的问题,这始终是一个尖锐的问题,男女议题无法只诉诸男女议题来解决,你应该冲击整个社会逻辑,整个社会秩序,社会形态、政府、资本、有的男性有的女性,都将是那个理想主义的敌人。

关于“女性安全”的议题  

唐山打人之后最大的话题是“女性安全”,暂时先不说极端的发言,即使是在“说人话”的人,我感觉站在“共情女性”的立场上面的人,许多人发言也让我不舒服。我看到有人在朋友圈发,有男生在知乎上试图评论和回答,但是看完之后总是觉得怪怪的,同样是男生,我没有感觉到他在理解那些女性们所表达的恐惧,反而像是有点“谄媚于道德”。尽管我知道那几位发声的男生不是坏人,不是那种所谓的“打着女权的幌子骗炮”的人,我也知道他们的发言是诚恳和善意的,但是我还是没有感受到他们真的共情了。那种发言因此会觉得有点,怎么说,廉价?正义过头的发言未尝不是一种廉价的媚俗。

还有站在正义高地上面的网民们,他们很容易用“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的标准苛责别人的立场不够“纯粹”,但是一个理性人总是应该对这种狂热和热忱抱有一点警惕。毕竟不是以正义和道德的名义做的事情就一定是道德和正义的。在当下”极化”的男女对立中,在这种没有清晰价值的状态下,在这种说理被无意义的争吵淹没的状态下,我会下意识觉得不应该大剌剌地做大义凛然样子来表态,当然我这种想法很可能很快就被证明是错的。只是我们真的见到过无数大义凛然的假先知,他们根据需要灵活转换底线。我感觉很奇怪,为什么他们正义发言的时候不迷茫的?为什么他们对当下的男女议题叙事逻辑都不迷茫?看起来他们当一个女性主义者好像那么容易,但是我们明明找来找去都看不到那一个清晰的、单一的立场?互联网上的某些网民们他们的发言,你知道他说的都很对,但是就是无聊的不想看,站在一个模糊的逻辑和价值那里说话,他们真的在思考吗?

男生对于女生那种恐惧情绪如何共情呢?我感觉触目所及的大部分还是在装作共情。比起很多人毫无障碍地站在道德高地,我没有他们那么那么强大的社会阅历和共情能力,我还是觉得一个普通的异性,共情,从承认彼此很多东西并不理解、还没有共情开始。我们从试图言说,进而理解、体认彼此看不到的东西开始。

我只能说我在试图共情。而不断的讨论和言说是有效的,他真的在唤起我们的良心和共情。在这几年朋友跟我的讨论和言说中,在具体的生活中我能够感知到、体认到那种情绪的存在,从前沉在深处的记忆会又泛到表面来,我所见到过一些关于女生在社会上上的恐惧一点点连缀起来,就业的歧视,父母的歧视,公共场合暴露生殖器,猥亵/强奸,种种东西我都听具体的人讲述过,许多事情不止一个人言说过。B站有一次我听《曾经我也想一了百了》,底下的评论区好多女生讲自己被性侵的经历。我多年前跟我朋友聊起来“万一遇到强奸犯”她平静的说“那就给他带上避孕套”,那种冷冷的回答我一个字也接不上,我觉得痛苦和迷茫。这种“迷茫而不说话”的状态一直是我对男女议题的态度,不管是丰县的事情,货拉拉的事情,或者更早的事情。但是我能说,呼唤、说理、讲述是有用的,而且是非常有意义,它确实能让他人意识到自己不了解的东西的存在。我们应当去呼唤、应当去体认、应当去相互理解。

在这种状态下有人装作理性、阴阳怪气、装模作样的说这件事情都是黑恶势力什么的呀,暗戳戳的表示没有男女问题。说什么哎呀,真女权应该怎么样,你们都是假女权怎么样。但是你能感觉到那种奇怪的用心,觉得自己很懂,非要作点惊人语,沉浸在一种“大棋”里面好像喝醉了。我总觉得这是一种可怕的冷漠和暴力,把愚昧和冷漠合理化,拒绝思考和共情,我总觉得这是像汉娜阿伦特所谓“平庸之恶”一样重要的一种“恶”,尤其是它在当下的互联网中阐释和探讨更加的重要,我觉得他们始终没有真正的“生活”过。但是我又没有阿伦特那么高明,能抽丝剥茧、条分缕析地把他讲出来。

关于“围观群众无动于衷”的议题  

有一个很奇妙的事情是:并没有很多人在意烧烤店里面无数人无动于衷。尤其是跟男女议题和扫黑议题相比,它的热度要小得多。如果你问为什么,还有有许多人给见死不救举出许多理由来,比如见义勇为被判故意伤人下半生乞讨度日这一类的例子一举一大堆,比如正当防卫在法庭的采纳率不足百分之十,比如这种冲突法庭一般都是各打五十大板而后和稀泥了事。

我听说早年间在公共汽车上小偷偷东西,旁人看到了也不管,都不想给自己惹事儿。上个世纪充斥着这种各人各扫门前雪的故事。为什么大家会这么纵容这种冷漠?人们为何如此的冷漠、犬儒、市侩?或者说,我们那引用一句不太符合女性主义价值观的一句古话,为什么“竟无一个是男儿”?总书记2012年上任的时候也提出过这个问题,面对苏联亡党亡国三十年,总书记也痛心疾首得说诺大的苏联解体时“竟无一个是男儿”,一再说中国一定不能像苏联这样子。然后他老人家励精图治了十年,这问题一点也没有好转,照样还是,“竟无一个是男儿”。

这个问题好像已经不被在意了。早年的时候大家还重新发扬鲁迅的精神来批判国民性,批判极权社会,人们在极权社会,以及鲁迅所见的,面对俄罗斯人在东北屠杀同胞时中国人冷眼旁观的行为,这两者之间,建立联系,比如所谓“其上申韩者,其下必佛老”来阴阳怪气现行政治制度。这一块的理论虽然我们都熟悉,但是他早就没有新的建构。在今天还在这个角度讨论的都是所谓的“古墓派公知”——活在上个世纪的老古董。而这种冷漠、犬儒也随之不再讨论,被人们忘记了。大家好像又对这种冷漠安之若素了。

理论上讲,没有比我们更注重和提倡公共责任了,可是这种理论上的重视和事实上的冷漠如此的大相径庭,跟我们的道德价值是种如此虚伪和分裂。没有几个国家比我们更在意宣传欧阳海拦惊马、赖宁扑山火、雷锋做好事这些故事了。可是它没有作用,它是如此没有作用。过去它没有起作用,现在它没有起作用,未来也难以相信它会起作用。现实中我们唱的是周云蓬的中国孩子,

不要做克拉玛依的孩子 火烧痛皮肤让亲娘心焦
不要做中国人的孩子 爸爸妈妈都是些怯懦的人
为证明他们的铁石心肠 死到临头让领导先走

这个话题是如此的古老,古老到我们可以上溯到近代史开端,上溯到周秦汉唐,自希腊以来的哲学家们,亚里士多德到孟德斯鸠们到如今,他们一直嘲笑波斯那些东方国家里面的国民只是作为奴才活着,他们嘲笑的就是这些东西。如果我们依然这么冷漠,那我们跟鲁迅所愤怒的冷漠的中国人有什么区别呢?如果我们不能爱身边的人,我们如何爱一个国家爱一个社会呢?

但是这个话题今天一点活力也没有。

  “厌男”、“厌女”的情绪

男拳、女拳的对立无疑是当下男女冲突里面最醒目的东西了。几乎所有涉及男女议题的讨论都有被无意义的口水骂战淹没的趋势,许多人在网上发着狂言,但是她们/他们其实并不理解自己的狂言。以前跟朋友聊天大家的态度都是“不理傻逼”而一笔带过。但是不是只有所谓的傻逼才有这些言论,尼采、叔本华们,无数的人,他们是闪耀整个人类历史的人,他们对女性并没有什么好话。更何况我们能看得到所谓“傻逼们”在社会上真的发出了声音,大家必须要去认知和解释整个社会为何变得如此极端。十年前的历史记忆是大家都在谈论默克尔、朴槿惠、希拉里、昂山素季、英拉、蔡英文这些女性政治家,讨论“女性力量”。十年后的历史记忆是打“厌女”牌、反女权主义的尹锡悦成功当选总统。

这种种问题好多人都有很多精辟的论述,但是先不论那些论述,对我来说最诛心的恶意是怀疑这种粗暴的争吵被权力和资本刻意的纵容了,许多人明明有机会去做一些理性的讨论但是他们却被带到了这么一个极端的出口。据说上个世纪左翼运动浪潮的时候许多左派批评政府刻意的纵容学生造反派们的极端行为,比如怀疑日本警察放纵了极端左翼的行为从而加深民众对左翼人士的不满。这在中国历史叫做“郑伯克段于鄢”,孔夫子做春秋,这是第一句,孔子表达了自己鲜明的立场。但是两千年过去了,还是那样子。

还是说回厌恶异性的话题。正常人应该并不难看得出极端者言论的荒诞之处,所谓“杀光男人”“杀光女人”,“都怪男人”“都怪女人”,这种逻辑互相掐来掐去但其实他们都是用的同一套粗暴的逻辑。但是为什么人们会沉浸在这种逻辑中呢?为什么人们会把愤怒加诸全体异性呢?为什么那么多极端的言论还是会得到那么多拥趸?为什么相互之间这种对立和矛盾在互联网上看起来一日甚过一日呢?

我不知道旁人会不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有的人打男拳,看他的发言会感觉“他在把自己的无能之愤怒加诸女性”。甚至拙劣的发言完全掩饰不了扭曲的心理动机。你也说不好他到底是在羡慕、嫉妒生出了仇视,还是窈窕淑女、求而不得以至因爱生恨。这种非理性甚至是在传统社会中在各个侧面充分表达了的。你感觉他充斥着整个文化记忆,从远古的英雄史诗一直到当代的网络小说。

戴锦华老师说好莱坞电影里面表达来来去去是在表达一个主题,“男人他们爱女人,男人他们怕女人”。我在许知远老师那里看过一个暴论,大意是男人看色情书刊,是源于他们对女人欲望的无法满足。虽然我不知道许知远老师在说什么但是又觉得很有意思。这很像那个男人他们爱/怕女人的意思。男女冲突的一个侧面是无数的厌女情绪,但是另一方面你看歌德写的,“永恒的女性,指引人类上升”。这背后好像还是那种爱/怕逻辑。你看古龙的小说,那些女人,林仙儿、风四娘等等等等这些女性他们都像是“一种女性”,即“古龙这样的直男癌想象中的女性”,一方面她们是反传统叙事的,另一方面她们又是如此的符合几千年一贯的不合理的男女关系,你还是感觉到那种,”男人他们爱女人,男人他们怕女人“。

至于女性一种普遍的厌男,以我肤浅简短的人生阅历我不知道怎么理解女性的这种心理。我感觉越论述越幼稚吧。而且当下价值观的混乱,所有说出来的论述,都将会成为备受批判的观点。我唯一想起来的就是张爱玲那些人的书,她的女性之处在于,她打碎了五四以来男女平等的神话。她不停的讲女人离不开男人,不停的阐述女人是如何的爱男人,所谓“如果一个女人得不到异性的爱,那她就得不到同性的尊重”,所谓“男人的食道”“女人的阴道”,这一条线在张爱玲的写作中如此的一以贯之。我以前总觉得我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人可以既是女权主义者同时又爱读和认同张爱玲的那些小说,后来觉得可能还是因为我无法理解女性在社会中的生存状态吧。张爱玲和她的后继者们描述的是那种男权社会逻辑中女性被扭曲的世界。

尽管张爱玲一直宅在家里,但是据说她对时局非常敏锐。据说她写那些痴男怨女的时候是在五四中她觉得有种迫切感,在五四那种“男女平等”的话语体系风靡全国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必须要写点什么东西。结果就是她打碎了五四建构的这种男女平等的神话,重新把那个扭曲变态的社会撕开给我们看。文艺复兴以来我们总是对人的理性有一种崇高的幻想,觉得“人”是宇宙的中心,但是后现代不停的结构这些启蒙时代以来的价值。

但是你看她们讲的女人离不开男人的故事,“女人他们爱男人,女人他们离不开男人”,跟“男人他们爱女人,男人他们怕女人”,哈,还挺对仗的。

我不知道别人会不会对这种厌女症、厌男症感兴趣,但是我总是觉得阐释这些人的心理状态是很有意义的。因为社会上许多的问题都能追溯到这里面幽微的心理活动。但是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心理学有很多奇奇怪怪的阐述,各种奇怪的名词,菲勒兹、某种缺失、某种满足什么的,一大堆不知所云的术语。我总觉得那很不和谐,就像弗洛伊德讲他的理论的时候,那种“道术将为天下裂”的感觉。社会上很多东西都将会崩溃。我们未必会上天堂,可能会下地狱。我也不知道怎么精确的描述这种感觉。

还有就是以前看那些奇怪的宣称“这又是境外势力的阴谋”觉得很遥远,但是当下朋友圈里面总是有固定的那么几个人真的在坚信这里面有境外势力的阴谋。尽管很多人宣称国外已经是个极好的过滤器了,但是这几年还是能清晰的看见民族主义在我们这一代留学生中的勃兴,而这种魔怔也真的扩展到了身边的人。居然有人真的相信,比起唐山来深夜吃烤串被打,在美国晚上都不敢出门才是可怕的,居然真的有人相信这件事情之所以聊的火热是因为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我觉得我们应该去尝试解释:有的人你知道他是个正常人,有理性思考的能力,但是为何会沉浸在这种奇怪的阴谋论里面呢?

一些其他的note  

写下这些来,不是想表达什么观点,只是想记录下来自己的迷茫。与其谄媚于道德不如坦然承认自己无知。与其激烈的加入讨论何妨适度地冷眼旁观一下。我记得好多年前跟一个女生聊天的时候说我是女权主义者,那时候虽然也在吵但是没有这么“出圈”。多年之后我觉得应该很多年都不会说自己是什么“女权主义者”“平权主义者”“女性主义者”或者什么的了吧。我现在只觉得我应该敬而远之,一方面是很多事情我尚未经历,无法体认,尚需学习,另一方面也确实是因为整个运动它在分裂、吵架、极化,变得越来越难以理解。

有很多更热点、更激烈的点,或者更具体的点,我既不知道怎么认知,也不是那么想去认知。我总是觉得当下的讨论,波伏娃这些祖师爷们看了会嗤之以鼻,即使是当年,女权主义者祖师爷们对女性也没有给什么好话。更何况今日大家讨论的东西如此幼稚无聊。大家就在简单粗暴的骂女人、骂男人,自以为自己懂。而这个过程中吵得越粗暴这些东西越被纵容,资本或者公权力最喜欢这种破碎、无意义的争吵。反而认真的说理是被警惕和控制的。许多人就陷在在这种狂欢里面。

  • 当下的女权主义,或者女性主义,或者说更宽泛一点,性别议题,相关的讨论暴戾、破碎、混乱,而且许多自相矛盾。能够去做一个持男女平等观点者的确不是一个容易的事情。他没有那样一种单一、清晰的价值可以让我们一起去相信。唉,又是马克思说的,“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

  • 大家的诉求经常都是想要精准的切割,只在这一块,那一块,这几块求男女平等,别的地方整个社会逻辑还能照常运转。不管是打男拳还是打女拳的人都会有这种想法。但是问题是,我们应该意识到,这个社会的这一套不平等逻辑,是弱者的敌人,是无产阶级的敌人,也是女性主义者必须要面对的敌人,是所有被压迫者的敌人。那种只切割一部分的逻辑有点像是“打断了膝盖但是脚没坏,所以还能继续正常跑步”。大家的男女诉求,像是封建社会里面要求“举案齐眉”一样,所谓夫妻尊重,做好《35件小事》《45件小事》就是男女平等一样。不管多么解放女性,还是“一起在新社会做奴才”,其实还挺荒谬的吧。

  • 有人说性别议题是境外势力炒作意图颠覆我们社会主义国家。但是,问题不是“男女议题怎么可能挑战国家政权?”,而是“男女议题怎么可能不威胁到国家政权的存在?” 阶级斗争、民族议题、种族议题都是是威胁国家政权的,难道只有男女议题就会岁月静好不挑战国家政权吗?还是那个意思,“这不是一个岁月静好的议题”。男女议题不可能只挑战这一小块,那一小块,而对整个社会体系保持信仰和忠诚。所谓境外势力颠覆国家这种脏水,泼起来一点意义也没有。因为不义的一方始终是公权力。

  • 有趣的是,男女平等成为一个几乎所有人都承认的话题,尽管看起来他们在争吵中推导出的结论无限背离于男女平等这个主题。而不在意男女平等但是“打拳”的人并不多。我认识不支持男女平等的人大部分反而并不在意有没有男女问题需不需要改变,也并不去参与争论和,只是专注于享受当下性别结构下的自己所获得的好处。但是“男拳”或者“女拳”们不管结论多么匪夷所思,他们基本都承认性别结构存在问题并且需要改变。“男拳”者们争论所谓真女权、假女权,他们反对男女平等的时候觉得自己其实是平等的维护者。

  • 模模糊糊地,大家还是对男性气质有种迷思。俄乌战争刚爆发的时候,齐泽克说这是一种“强奸”,一种强者对弱者,“阳性”者对“阴性”者的强奸(而且齐泽克所谓的对俄罗斯必须“阉割”和极端“女拳”者对男性的“割以永治”居然重合了)。中国做了帝国主义的行为的时候我们有的人也会拍手叫好,会快意于“祖国这么流氓我就放心了”的叙事逻辑,我们国家或是哪一个我们国家的好朋友欺负小国像是欺负一个弱女子一样轻而易举的时候并不妨碍自诩为女性主义者的人拍手称快。一个女性主义者居然能够毫无顾忌的支持这种“强奸”逻辑,这也是让人迷惑的地方。而官方叙事,官方叙事是最混乱和分裂的,官方能同时既提倡男性气质的糟粕又提倡男女平等。你感觉官方的意思就是“既要。。。又要。。。”,既要剔除掉男性主义中的糟粕,又要维持男权社会的其他东西不懂。

  • 资本主义可以不反女权甚至炒作和支持,一个自诩为女权主义者的人也可以反平权、反女权,它可以是支持阶级压迫的,它甚至是可以淡定嘲讽“黑命贵”的种族主义者,是“一切责任全在美方”的民族主义者,可以是和公权力跟资本站在一起的,可以是站在压迫者这一边的,它甚至是可以支持“阿中哥哥”的,而且许多人居然真的在这种诡异的逻辑下做忠实的拥趸,这真是魔幻。

  • 而且女性主义很奇怪它就这么顺利地融入了消费主义社会。最近《梦华录》也是因为它的女性主义主题吵翻了天,男女主都守贞的“双洁”有没有意义,到底故事里面女性有没有独立,是不是靠的权力或者男人。。。乱七八糟的吵翻了天。从前是社会中女性作为欲望符号,女性生产,男性消费。但是当下发生的变化是男女共同消费那个作为女性符号的女性,以及,女性也要求男性生产欲望符号并且供女性消费。“整个阶级、种族、性别的歧视结构其实还是没有变”。

我总觉得这很奇怪,仿佛我们的未来不是一个更加平等和美好的社会,而是一个更加物欲横流的索多玛,一个荒诞的未来取代荒诞的现在。

孟京辉在《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里面有一段经典段落,

在警察穿着漂亮制服的米兰,
在工业化的现代的米兰,
达里奥•福美丽的妻子被人挟持,
达里奥•福美丽的妻子被人强奸……
小丑甲:在米兰的大街要不要带刀?
在阳光灿烂天空湛蓝的米兰要不要带刀?
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米兰要不要带刀?
在这世界上的善良的人们,卑鄙的人们,恭顺的人们,软弱的人们,
在米兰的大街上别忘了带上防身的刀。

同样的问题要问两次————不止两次。想来想去,也就是这么个问题,没想到这样子的事情它又几百次几千次几万次的在地球上发生着,在唐山的大街要不要带刀?在现代化、工业化的的21世纪,在世界第二大国的中国,在男女议题已经讨论了这么多年的年代,在周围都是青壮年的烧烤摊,居然还要,居然还要带防身的刀吗?嚯,我们居然要问出这么匪夷所思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