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最近过了生日,我总觉得生日对我来说有种奇怪的意义,他不是某种幸福的仪式感,而是一种对生活一种奇怪的感悟,精神会突然变得敏感,感情会变的丰沛,对周围的事物有更多的感慨。但是讲出来都是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今年生日有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东西的话,应该是对时间的感受不一样了吧。

最近开始重新写东西了,我总是喜欢在电脑上面列一些草稿,但是很少真的写完它。很多时候过一个星期回头看自己写的东西就会觉得“无甚高论”,没什么读的价值,但是还是得写啊。某种程度上,写作也像是跑步、健身一样,像是一种对生活的对抗,它的价值不在于写好,而是在于自己还在写吧。虽然是一种无谓的行为,但是总是要做点什么徒劳的事情,必须得做点什么。

上个月自己一个人去唱了一会儿KTV。我记得这个是“孤独排行榜”榜上有名的行为。小包厢没有了,我一个人唱容纳十九人的大包厢。诺大的包厢空空荡荡,只有自己里面走来走去。听起来好像是很孤独一样,但是唱歌的时候一点也没有感觉到,反而觉得很high,因为可以随便吼,破音了,跑调了,瞎唱都不会觉得丢人。直到唱完之后,我终于感觉自己今年有过生日的感觉,因为真的很开心。

之前在日本有次不想回家,就自己一个人沿着那边一条巷子一直喝酒,日本的小巷子真好看,古旧又很干净。每家酒馆风格也都不一样。一连喝了七八家店,一直到钱包承担不住才作罢。以前以前总觉得一个人做这样子的事情会很丧,但是好像真的做的时候也还好,反而有种别样的感觉。

这种“一个人做事情”的感觉怎么类比呢?像是宋江浔阳楼题反诗那一段,我很喜欢,宋押司一个人点好几个人的菜,那个场景,酒酣耳热,豪情万丈,豪气干云,拔剑起舞,闭上眼睛,高朋满座胜友如云,睁开眼,四顾茫然,空空荡荡。那种感觉,很奇妙,也丧,但是也很爽,很奇妙。

怎么说呢?就,害,算了,不足为外人道也。

最近学校来了一位图灵奖得主来演讲,做高性能计算(High Performance Computing),我临时起意去现场听了一下。才知道老爷子做的原来是BLAS,MPI这些工作——现在我们做机器学习、神经网络这些东西无比依赖的底层技术。虽然他讲的不是很学术的东西,大部分时间在慢慢捋几十年的发展历程。但是看着他那可爱的秃头,走神儿的时候突然就有一种“峥嵘“感。

这些年总是感慨时代的变迁,即使是机器学习这些东西的进步,也始终伴随着争议和恐惧。大家不停谈论的是信息的泄露,大公司对用户无孔不入的监视,早年间那种对“互联网技术使世界变得更美好和平等”的信心消失不见。技术并没有解放人,反而在淘汰和剥削人,无数的人成为新技术下的“弃民”。大洋彼岸绝望的工人占领华尔街,此岸则是三和大神,996福报论,《我咽下一枚铁做的月亮》。

前两天日本赤军领袖重信房子出狱了,你看她的履历,她确实是个符号,在日本宣传共产主义,后来又去中东战斗。那个年代确实是像伟人说的,“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然后很快,大家被理想背叛,大家理想破灭,尼克松访华,有的变修正主义,有的变帝国主义,有的干脆解体了,大家突然就销声匿迹。据说“曾经养活了半个香港乐坛”的中岛美雪也是此君的好友,中岛美雪甚至还唱过许多关于左翼运动的歌曲,比如写给她的《Rolling Age》,“黑白相片里/是火热的街头示威风景/那整齐的步伐/现在只成一堆幻影”。等到现在,“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她跟吉田拓郎的演唱会,那种温柔的怀念。“可是却偏想听永不破灭的谎言,今天仍一如既往醉在这个城市”。你看,不是每个时代都会被记住,上个世纪人们改天换地的理想,现在消失在风中。

唯有在这种对比中,才会感觉到老爷子做演讲时候的感动和开心,只有技术依然是始终进步和鼓舞人心的,不管时局怎么变,人们遗忘理想者或者社会保守倒退,硅谷那些改变世界的创业故事依然还是那个永远美好的“美国梦”,它不停的激励着天真的人们。

知乎有一篇雄文讲机器人工程师的学习路径,我很喜欢那个结尾,

“我从2008年展开自己的机器人生涯。那一年波士顿动力刚刚发布他们的大狗机器人,Python还是很小众的语言,Ubuntu 8.04还很不稳定,Chrome还没有多少人知道。在之后的几年中我目击了深度神经网络的复兴,看到波士顿动力的机器人日渐强大,经历了ROS的起源和繁荣,帮助了大疆的崛起,深深为这个产业的未来感到激动。”

这种调调始终像了不起的盖茨比那结尾,我们信仰那盏绿灯,即使今天达不到,不过没关系,明天我们会跑的更快,手臂伸的更长……一个崭新的黎明……

尽管看起来如此美好,但是我总觉得工程师有种可悲和幸福的事情,工程师比许多工作都更为依附于资本与权力,风暴来临的时候,工程师的结局是什么呢,是被保守势力绞杀的布鲁诺,是被革命者绞杀的拉瓦锡,或者是给纳粹制造V2火箭的冯布劳恩。陈寅恪所谓的“吾侪今日皆苟活”,风暴来临的时候,做什么职业,操什么思想————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高谈阔论总是便宜而安全的,毕竟吹牛逼总是比剖析自己要轻松得多,后者需要的勇气是远超想象的。其实我很需要剖析自己,但是我总是不太敢解剖自己,这实在一件可怕的事情。尤其是写下来这样子的事情。

我发现我始终是喜欢某种“犬儒”的调调。我不喜欢做一个成功的人,尤其是那种为人称道的所谓“成熟的”、“成功的”人。我喜欢司马迁所谓那种“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在一种滑稽和崇高融合中生活。

某种不可名状的虚无感、无常感始终笼罩着我。可能还是自己不够勇敢吧。犬儒、虚无、诙谐,嘲讽,这些东西像是一层皮,可以把人的心思藏起来。所以我很喜欢各种毫无逻辑的破梗,说一些毫无逻辑的奇怪话。那感觉,“接輿髡首兮,桑戶裸行”。这种庸俗的行为艺术至少给我一点浅浅的安全感吧。

过去这几年最大的事情无疑是新冠,几乎所有人的生活都被他波及了。但是说实话,我也并不讨厌那些封闭的生活,不管是在日本的时候抑或是在德国的时候。深居简出,隔绝社交反而有种安全感,不必去跟别人打交道,至少可以短暂的逃避生活,这种短暂的几年逃避更像是一种慰藉和解脱。尽管解封的时候我也开心,但是我这糟糕的心境还是更偏爱这种与世隔绝的生活。害,这几年的状态,委实是糟糕透顶了。

我记得新冠疫情刚开始那一年,新年献词里面习近平主席引用了“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回看这两年,脑子里面先想到的还是这句话。我真是很喜欢这句话,唉,岁月不居,时节如流,海内知识,零落殆尽。

时间是个奇妙的东西,他不会变快,也不会变慢,它只是一秒一秒的在往前走。25岁的时候记录自己的生日,心中无比恐慌,那时候总觉得25岁是个重要的节点,它应该标志着某种变化,某种蜕变,面对一片狼藉的生活,心中惶恐不已。但是事实是我所期待的那种变化始终没有发生,即使是过了几年之后也没有发生。内心世界那个时间最重要,几年前跟朋友一起去听李志老师的演唱会,那时候跟朋友发生的种种前尘旧事,仿佛还是在昨天。相比之下,外部的时间,我们见证的那些时代变迁,那些改变世界的大事件,大新闻,新冠也好,乌克兰战争也好,全球右转,人工智能的浪潮,唉,他们其实都不重要。

几年前我听李志老师的《来了》感慨不已,那种恐慌和无能为力,还是不愿意想起来那种进退失据、不知所措,那种苟且,那种痛苦,那种痛不欲生,唉,不足为外人道也:

“命运来了,它带着天平给每个人算命

我看着它,笑了,睡着了

我曾经那么无知的疯狂鄙视它, 诅咒它

如今我跪倒著渴求个机会”

我记得以前看到朋友写的,我们年轻的时候或许有哪些改变世界的梦想,鲜衣怒马少年郎,但是我们总是需要归于平静,需要学会与生活和解;我看过朋友写的一个比喻,记不清了,大意是“不要再追逐星星了”,“不要再仰望星空了”,“那离我们太遥远了,好好爱身边的人吧”。那时候我感慨不已,我总觉得还是再晚一点与生活和解。

最近想起来我大一写的东西,那个问题叫做“何为祖师西来意”。那时候读“鸢飞戾天,鱼跃于渊;岂弟君子,遐不作人”,“镰锷非关上帝才,百年淬砺电光开”,那时候读的心潮澎湃。回头一看这么多年过去了,原来我也早就某种程度上认输了,只是我没有注意到,这是可笑和可悲的吧。

男生的主题好像还挺固定的,翻来覆去车轱辘话就那个几个内容: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须知少时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贾生年少虚垂泪,王粲春来更远游。

我蛮喜欢李商隐的风格的,那种不知所云的风格。最近看几年前的东西,经常是遮遮掩掩顾左右而言他的无聊东西。当你有强烈的表达欲望,但是又一个字也不敢说,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这话有意义吗?没有意义吗?害,自己心里面清楚呗。

我有一个毛病是说话说的不清楚,讲述事情的时候经常不知所云,我不知道是不是我那种偏好让我有了这个毛病,即使现在我也没有办法改正过来。还是因为自己不愿意直面一些事情吧,而且实在是太习惯这样了。

我很喜欢一个片段,之前的时候考试最后一天我发了一条朋友圈叫做“我拿青春赌明天,明天还是一个样”,我还发给朋友跟她说我觉得这句话特别励志,这句话送她祝她明天考试顺利,害,我还是喜欢这个调调。

坦率的说,这几年好像能失败的事情我都失败了,不能失败的我也失败了。最近在把简历上面自己做过的事情一点点的删掉,感觉那不是我做过的事情。我能感觉到自己的一些细微的变化,不想见人,不愿意联系旧时的朋友,不想谈论当下和未来,只想做轻松的高谈阔论,关于时代,关于爱情,关于许多宏大的命题,高谈阔论的时候我当然知道我其实一无所知,谈论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毕竟轻松。

不能自己一个人待着,独处让我恐慌,但是也无法跟别人在一起待着,人前也会恐慌想逃离。无法掌控时间和生活,自制力越来越差,注意力越来越不集中,每隔三五分钟就控制不住的看手机,不敢计划出远门的旅行因为太忙,可是项目的meeting又经常缺席因为什么也没有做,因为生活太颓废浪费了绝大多数的时间,每天只能工作非常非常短的时间。

    “年与时驰,意与日去,遂成枯落”

最近看待自己的时候,感觉变得比从前稍微坦诚了。关于学习,关于生活,关于感情和男女关系,关于人性和理想。那种自私,那种自卑和怯懦,那种赤诚和热情,那种虚伪,那种隐忍纠结,那种痛苦,那种不甘平庸,那种渺小和无力,之所以自负自大,之所以畏葸不前,之所以愚不可及,之所以浑浑噩噩。这些东西大家都可以发许多长长的感慨,多年前看到“我爱这这赤诚啊,甚至怯懦,甚至隐忍纠结”觉得感动不已,现在还是觉得感动。唉,只是都并不独特,不值一提,不足为外人道而已。

唉,赤诚,怯懦,甚至隐忍纠结,诶,叹叹。

但是我知道即使是我状态最差的时候,也是比许多人的状态好的。我还是相信自己,不会永远失败,即使还要失败很久,我还是相信自己会从泥潭里面走出来,会平静下来。几年前我想过,出国是不是应该是一件后悔的事情。或许甚至或者也未必不是一件有值得的事情。但是我不想去思考这些问题了,他已经没有意义了,事情已经过去太久远了——其实也挺可悲的。

在最后的死亡之前,跟自己的某种搏斗或者拮抗,永远不会停下来,直到死亡来结束这一切无聊的生活。不管怎么样,现在还活着,还活着。

最近给朋友祝福,说“别怕,别怕做一个幸福的人”。我给两个好朋友说过。我真的很喜欢这话,这出自《我可怜的马拉特》。“我们必须当仁不让地,为自己负责的,去实现自己的幸福”。有一些人会有这种状态,不幸的生活会害怕,但是幸福的生活也会害怕,旧的生活会害怕,新的生活也会害怕。我衷心的希望我朋友会勇敢,我也希望我自己能勇敢,再坚持坚持。“我们应当相信即使不能实现的事”。

尽管有好多感慨想发,有很多懦弱的话想写。不过,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仁不让地,为自己负责的,实现自己的幸福”。哪怕是从喊漂亮口号开始呢。

“去输,去流血,但不要躲避和虚度。”

“不庸庸碌碌,永远不。”